崑南:六四以外的遐想——一切的事物就這樣消失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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友人開聲:你怎可以說,忘掉六四?(但沒有譴責的口吻,只是好奇吧?)我回應他:我知道不可以,尤其當我在六四前夕,看到這樣的報道。

「什麼報道?」(肯定了,他的確出於好奇吧了。)就是這樣的報道:「今日是天安門六四事件26周年,北京當局的監控力度再度提升、深入到中國網民的生活細節中,連微信WeChat支付的紅封包的價值,也不能含有8964等字眼。此舉意味著,當局可能嚴防網民通過不斷互相派發紅封包,偷偷悼念六四。」

荒唐、荒誕、荒謬,我不理會這三個名詞到底有沒有分別,我在這裏刻意把三者並列,就是只想告訴自己(我不敢告訴大家):這些年來,一直就在荒唐、荒誕、荒謬的世界中存活著。過去,香港仍可比喻爲金蛋一枚,但自從第三位特首上場後,蛋殼馬上應聲破裂了。

我從未在觀塘居住過,也沒有朋友在觀塘,事實上,觀塘也不是我常常到的地區,可是我對觀塘產生異常的感情。這種情況算不算荒唐、荒誕、荒謬呢?今年第二次到觀塘時,裕民坊已經消失了,只是空地一塊。坊周邊的塗鴉創作,當然也找不到。此刻,我坐在APM附近那間M記,再過一些時間,也一起會被拆卸。

大半生住在香港,舊的東西失去的速度愈來愈快了。舊的東西,不單是一磚一瓦,還有人物、記憶片斷以及核心價值。想深一層,還不是簡單失去可以解釋得到的,你會料想得到警察與黑道中人攜手將你毆打然後指控你嗎?你會料想得到做官的不停扭曲臉孔說謊話嗎?你更不會料想得到沒有愛心的人跟你講大愛,講感恩,對隨街屎尿的人要包容嗎?

本來好熟悉,好親切的每一個角落,一下子變得完全陌生起來。不是講笑,真真正正陌生的感覺,從外到內,又從內到外,中環不成中環,旺角不成旺角,連海底隧道也不成海底隧道,你說奇不奇怪呢?

明明是雞,他們說是白鴿;明明是李白,他們說是曾灶財,等等。在公眾場所,圍住你的人,說的是你聽不懂的噪音。一周前,到崇光百貨公司購物,出來時外邊下雨,於是就在門口準備打開雨傘,竟然聽到有人在旁大聲叫,「唔能夠在店內開遮。」站在門口也算是店內?我感到非常驚駭,無法言語,無法反應,我只感到無力,幾乎摔倒在街上。

在如此荒唐、荒誕、荒謬的環境裏,如何可再存活下去呢?我問自己。我不敢問其他人,至少,不敢問仍以中國人爲榮的一位朋友,以及一些朋友,他們似毫無所覺,在他們的眼中,雨傘革命從未發生過,他們仍繼續炒股投注,天天看無綫新聞。

在機場,碰到一個似乎認識的人,他趨前半熱情地打招呼,我當然記不起他的名字,他說不上三句,突然問:「你近來還有寫詩嗎?」是真心還是假意,我不理會。但我的回答是真心的: 「醫生說,我快要入瘋人院。」他看了我一眼,「我……認錯人。」語音未完,他消失在人群中了。

我知道「消失」是什麼樣子的。傳說告訴我,當太平山石龜爬到海邊,香港便會消失的了。在荒唐、荒誕、荒謬的年代,我只會相信這些傳說。灣仔會議展覽中心這座建筑物的外型就像石龜,當它喝飽海水後,就一切消失了。舊有美好的事物,一去不復返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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